今夜你來不來

幸村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幾秒後，一小段沉默橫在我們中間，我低下頭，停止催動力量，讓手上的光芒慢慢消失。這中間誰也沒有開口，恍神之間我只覺得幸村怎麼連手背的皮膚都可以這麼光滑細緻，造物主真是太不公平了。

我用右手揉了揉有些發癢鼻子，也許是醫院的冷氣太強，我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，這讓幸村蹙起眉，眼睛盯著我還沾著血的衣服，意欲不詳。我沒有力氣去也不想去思考他在想什麼，漸漸湧上來的疲倦感讓我感官遲鈍，嘗試般地動了動左手，冰涼的指尖傳來少許的暖意，這突然讓我意識到，他並沒有放開握住我的手。

「……凌晨一點多了耶，」我看著牆壁上的白色時鐘，時間流逝的真快，瞇著眼睛打了一個哈欠，感覺到幸村放開了手，「所以我們現在？」

我看向幸村，等待對方開金口放行，各自分道揚鑣回家去。


「嗯，去我家吧。」他平平淡淡的扔了一句話給我。

「……」我瞠目結舌，睡意跑了一半，試圖用眼神對他表示我的震驚和不解。

「呵、」幸村莞爾，語氣很是無奈，我猜他在認識我之後可能已經快把下輩子的氣嘆光了，「小泉有必要這麼驚訝嗎？」


由於時間很晚了，森田御櫻唯一的家人也躺在醫院，他必須回去幫她打裡住院的一切事宜，而我的機車停在學校本部的停車場，從醫院走路到那裡大約要三十分鐘。雖然可以在這裡搭計程車過去，但是一貴二蠢三麻煩，所以幸村提議步行兩分鐘到他租的小公寓裡面，省錢方便又快速。

「但是……」我啞口無言，暫時無法反駁，看著他帶笑的表情總覺得哪裡詭異，「她住院要用的衣服和東西都在你家？」

「嗯？怎麼了嗎？」幸村回視我的目光，挑眉。

「沒什麼。」這次我只用零點五秒反應，識相的把剩下的話全部往肚子裡吞。

那個，女朋友的衣服放在男朋友家裡？

呃，好吧，是可以理解啦，不過他們的關係都已經進展到你家就是我家的程度了，我們在深夜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樣好嗎……我不由得出神，思緒慢慢飄到千里之外。


「櫻不會介意的。」他淡淡的說。

──竟然一語道破我的心思，我偷瞪他，這個男人真是可怕。


「我還有更可怕的一面，小泉想要知道嗎？」幸村回眸一笑。

「沒有很想……」我乾笑，逃避他的微笑，抬起頭卻發現有人對這裡招了招手。


「噗～哩～」玩世不恭的聲音打斷了我還沒說出口的話，我轉過頭，看見來者笑容可掬的對我們打招呼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到處招蜂引蝶……他叫作仁王雅治，我懷疑這人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正經過，「嗨部長，嗨小羽美女，看見妳真好～」

「……」我的視線默默的移向他……身後的柱子。


「欸？怎麼不理我呢，好～傷～心～喔～」

「……去去去，你離我遠一點啦。」我退避三舍，自從他上次繼幸村之後（當時我才大一）、再度害我變成全校女性公敵開始，我就決定離這傢伙三百公尺遠以策安全。

「哇！好狠的心！」他皺起臉，用誇張的表情明示詐欺師痛心疾首。

「呵、雅治。」幸村漂亮的目光一閃，微笑。我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正在暗示我們廢話少說快談正事。

「咳、我是說，」敏銳的捕捉到自家部長的善意提醒，仁王在一秒內變的比神父還莊嚴……但眼角餘光仍不忘對我拋個媚眼（無視我的白眼），他伸出手遞給我一個咖啡色的紙袋，「部長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啦。一點也不費吹灰之力喔，你們學校的女同學真是熱心呢。」


「……我們學校？」我狐疑的接過紙袋，看見裡面的內容物後瞪圓了眼睛，袋子裝著的不就是我遺留在學校的課本外套和包包嗎，這是不是表示……

「你！去我們學校，找我同學、拿我的東西？」我忍著不要尖叫，似乎已經可以想像到當時大概可以稱之為暴動的場面。

「嗯？結巴的樣子比較可愛喔？」仁王笑容滿面的頷首。

「你……該不會，不小心忘了和他們解釋為什麼吧？」不理會他的調侃，我趕忙發問做垂死掙扎。

「當然囉。小羽上次好像不喜歡我和妳的同學們感情太好嘛，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？」仁王雅治笑瞇瞇的回話，「所以今天我就沒有和那群可愛的小姐們說太多，我要走的時後她們看起來非～常～好奇喔。這麼體貼，感謝我吧？」

「……」我心已死。

急診室的門口在這幾年的時間我已經進進出出過好幾次，卻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感到沉重的壓迫，等待醫生出來宣布急救結果的時間很煎熬，雖然和森田御櫻沒有什麼交情，甚至可能連朋友也稱不上，但我還是不願意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，在自己盡全力搶救後依然消逝。

手術的時間很長，從進去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了。醫院的冷氣很強，我僵硬的縮在長廊的白色塑膠椅上，抓著手上已經半冷卻的熱可可、幸村四十分鐘前塞給我的，他果然是個奇怪的人。


明明那時後才剛覺得他的臉色冰的比北極熊還可怕、讓我大氣也不敢喘一聲，但結凍了幾十秒後，卻又慢慢緩了下來，似乎帶有某種妥協的嘆息……我看不懂他的莫測高深，但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有些怪異。渾然不覺在我茫茫然然思考的時後，他拉著我到水龍頭前，擦掉滿身染上的血跡。

我把手上的杯子放在隔壁的椅子上，伸直了雙腿動動足部促進血液循環，然後瞄了眼旁邊正竊竊私語幾個大男人。


「這是第幾次了？」

「櫻好狠的心，部長要守寡了……」

「櫻這次凶多吉少啦！」

「給我閉上你們的烏鴉嘴，想挨揍嗎？」

「喂，可不可以安靜點……部長往我們這邊看了。」

「……原來我一直覺得背好涼不是錯覺？怎麼會這樣，好可怕。」


……我不知道該對這一群從不同地方匆匆趕來的人、特別是個個幾乎都小有名氣的男人下什麼評語。


但在他們口中可怕的部長還沒有走過來好好觀照這群同昔日隊友前，急診室的門開了。


──森田御櫻沒有死，卻陷入了嚴重的昏迷。


我失神的看著幸村和幾個醫生交談了幾句，他面上表情很冷靜，看不出在想什麼。但此時我只覺得無比失望，心裡沉甸甸的，如果最後救人失敗，這對還是實習醫生身分的我來說，真的是一個嚴重的打擊，特別是傷者是認識的人。

不知道隔了多久，連那一群骨子裡還是大男孩的男人都在幸村的指示下散的差不多時，我才發現長廊上只剩下我們兩人。

幸村放下了手上那厚厚的一疊病歷，眉頭深鎖，在聽見我站起來的聲音後轉頭望過來。日光燈的光線加深了他五官的輪廓，就像月色般有淡淡的柔，如水光亮的眼眸一閃，瞭然的垂下了睫羽。


然後他走過來，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。

這時後我才發現他深邃的藍眼睛裡其實帶了些墨紫、是屬於洋蘭的那種深紫色，如同一翦輕柔的秋風，不會過於絢麗也不會過於繽紛，讓他這個俊美的像詩的男人多添了些溫和的氣息。

明明是溫暖的懷抱，我卻覺得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疼痛扼住喉嚨，半句話也吐不出。


「別擔心，」幸村對我露出釋然的疲倦微笑，手安撫似的輕輕的放在我的肩上，「她不會有事的。」

「是嗎……」我不得不說，任何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，就是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震懾力，但我不是蠢蛋，剛才醫生說的狀況聽起來真的不太妙，「到底是怎麼回事？」


幸村的淡定反應讓我不解，他看著我，像是在猶豫、又像是在確認什麼，我等了大約有二十幾秒的時間，他開口了。

「我沒有懷疑你會傷害櫻，下午的時候好像嚇到你了，抱歉。」幸村說這些話的時後表情很溫柔，瞧著我的目光融化出少許無奈，他一字一句的放緩了說話速度，慎重、且嚴肅的，「但是，小泉，你確定，自己可以駕馭這些能力嗎？」

「……能、力？」聽到幸村說完最後一個字，我開始心驚，不確定他是否指的是我使用魔法的部分，小心翼翼的開口，「……你指的，是急救嗎？」


幸村指的是所有醫護人員都該會的基本急救能力吧？我乾笑著祈禱神，希望事實就像我想的這樣簡單。

「……」

神的孩子盯著我看，悄無聲息的似非似笑，表情雖然如同往常般的溫順柔和，卻又有一絲陌生的狡黠趣意。


這讓我感到寒意陣陣。

我很想就此逃開，但還沒決定好三十六計溜為上策，幸村又大發慈悲的開口了。


「逃避是不好的行為喔。」一開口的意有所指就讓我膽戰心驚，隨後綻放的笑容更是美不勝收，「我不知道你、你們，是怎麼稱呼的？嗯……也許是念力？法術？魔法？」

「……啊？」聽到最後一個關鍵字，我的腦袋一片空白，完全無法思考，目瞪口呆的看著他，接著就像是著了魔一般，沒有激烈的否認和澄清，只傻楞楞的張嘴吐出了目前唯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、間接承認，「……你是怎麼知道的？」


我用最茫然的表情望向幸村精市。



「呵呵。」他友善的看著我，「那自然是因為，我觀察你，觀察了六年呢？」

那笑容，是如此的溫柔婉約。

02 人魚公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