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你來不來

最後我們決定轉移陣地到幸村的辦公室，才畢業沒多久就立刻變成主治醫師、還有間自己的辦公室……我還是別去探討這個人的大腦結構到底有多異於常人，以免在找出答案前先氣死自己。

不過在去之前，我還是堅持先溜到實習醫師的休息室，因為那裡有我備用的襯衫，要是等一下讓人發現我衣衫不整、還穿著幸村的衣服，結果會倍受仰慕者攻擊的絕對又是我，真是叫人情何以堪……

而且在我包的死緊的情況下，這一路上有不少好奇的眼光朝我身上射過來，眼神好像在問『今天的空調壞了嗎？小泉醫師看起來好像很冷……』，幸好醫師袍大同小異，我都把他繡名字的地方遮住了，應該看不出我身上這件是誰的吧？


「真田？」我聽到熟悉的名字，心裡覺得很奇怪，但我沒有開口詢問，因為我更奇怪幸村臉上那明顯挑著的笑容。

我偷偷盯著他的側臉觀察，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我總覺得他的笑容好像有些冷淡，冷淡的好像真田弦一郎不是他少年時代的摯友……記憶中他們私交甚好、絕非一般人可以比擬，難道他們吵架了？




「嘿、Long time no see~~~~」

幸村一轉開他辦公室的門，首先飄出來的是這句怪腔怪調的問後、接著再探出一張帶著張狂笑意的臉、讓我很想一巴打掉，「親愛的部長萬安，還有我的小寶貝，我好想妳喔~~~」

幸村無奈微笑，像是很習慣仁王這樣不正經的招呼語，輕輕一個側身進去、讓他的昔日隊友可以把我的頭髮揉的像個稻草人。

──我合理的懷疑，仁王雅治這種像花蝴蝶的個性和甜言蜜語，根本就是被他縱容出來的。


「……有很久沒見嗎？你不要叫我小寶貝！」我一把拉下他的手，再送上一個大白眼，明示他我巴不得一輩子不要見到這個臉皮厚度三千尺的詐欺師，不要以為我忘了你在我的假單上亂寫東西！我瞪他。

「噗哩，小寶貝不知道什麼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？」他眨眨眼睛，笑臉盈盈，「看部長的眼光這麼熱情，對我就這麼冷淡，人家好傷心……」

「你－給－我－閉－嘴！」

送他一記暗拐失敗，我橫眉怒目的對他豎起眉毛、卻在下一瞬間笑了出來，只因為他擺出了這麼一張小媳婦的怨臉，看起來梨花帶淚好不可憐、讓我佯裝出來的憤怒最終失敗笑場……

我忽然覺得自己好悲傷，面對整我整很大的仁王雅治，竟然連生氣也生不起來？我絕對是病了。


「這樣才對嘛，」仁王摸摸我的頭，滿意的露出笑容，然後用很涼的語氣往後看，「我親愛的小羽寶貝露出這樣的笑容，我們偉大的部長等一下才不會跟皇帝陛下鬧脾氣鬧很大哦？」

「──你說什麼？」我又好氣又好笑的拍掉他的手，跟著把視線往幸村和真田的方向看過去。





「精市。」

「這麼久不見，你似乎別來無恙呢？弦一郎。」

幸村露出遇見故人的溫馨表情，似非似笑的就像隻蓄勢待發的溫馴獅子，聲音聽起來也和平常的溫潤迥異、清悅悠揚卻有著先發制人的強勢，「看來我猜的沒錯，除了你，我實在想不出誰有如此能耐，可以讓對方這麼簡單就答應接受轉院呢？」


我詫異的看著幸村，覺得他的語氣除了剛剛的冷淡之外，似乎還有些不爽。

這樣的波動在喜怒幾乎不形於色的幸村身上是很不常見的，他總是把自己的情緒藏的很深，只有在必要的時後才會平平淡淡的露出一點端倪、但這就足以把身邊的人都玩在掌心裡，而我就是一個最佳的血淚實例。

但是現在的他……？



「所以，這表示你明知道森田御櫻的目的，卻還是讓她留在這裡。」真田沉聲、拋出口的話漠然的像冰，他擰起眉、深邃的黑瞳冒出一點冷焰，表情陰鬱的看著摯友。

「……我不需要任何評論。」幸村移開對視的眼神，有些負氣的冷語回話。

「你就這樣任由她傷害你、傷害她，傷害所有的人？」


「原來這就是你對我發脾氣的原因。」幸村揚眉，看似不在乎的笑了笑，「不接電話、不回訊息，然後瞞著我擅自把櫻轉院？弦一郎，我都不知你什麼時候對網球以外的事這麼上心了？」

真田沉默。


「為什麼不承認呢？」幸村的聲音有絲讓人難以察覺的困惑和失望，他淡若雲煙的斂下了心中難以名狀的情緒，「以前的你，現在的你……都喜歡她嗎？」



「一直到現在，你還是很喜歡她。對吧？」

好半晌，幸村淡淡的垂下了漂亮的眼眸，這麼說。

「櫻學姊？」我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巴，「她怎麼會知道？她……」

就在我一句話沒說完、開口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後，敲門聲很不巧的在這個時候響起了，一道熟悉的女聲很客氣的詢問是否發生了什麼事……也對，我們一個正牌醫生和一個實習醫生，在病房裡面待這麼久，確實有點奇怪。

不過我真該感謝護士長的體貼和禮貌，沒有直接推開房門、而是敲門詢問，因為依照我們現在都躺在床上、我的衣服還被撕破的糟糕情況，要是不小心被人看到，我想應該不管跳幾次黃河都洗不清吧？


「看來這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呢？」幸村率先起身坐到床邊，然後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打發護士長、說什麼討論幾號病床病人的情況，在回頭給我一個毫無破綻的溫柔笑容。

「也對，這個背景好像不太好？是有點像奇怪的角色扮演……」我點點頭，跟著坐起來，剛剛顧著說話都沒發現。

「哦？是指醫生跟護士的那種？」他促狹一笑。

「……」你可以不要說出來嗎？

「所以這是在暗示，我們這種醫生跟實習醫生的真實角色，」他摸摸下巴，貌似鄭重思考，「應該要更精彩嗎？」

「哪是啊，你不要隨便解讀別人的話啦，我、我我才不是那個意思！」話題到底已經歪到哪邊去了，我假裝鎮定，看東看西就是不敢看他，最後很沒膽的偷偷瞟他一眼、立即收回。


「妳用這樣的眼神看我，」可惜我似乎引起了幸村的玩興，他把手輕輕覆上我的臉頰，眼中浮現了顯而易見的溫柔，語氣卻無比有趣地讓我覺得很不妙，「……是會讓我有感覺的喔？」

「幸村精市！」我驀地一口氣沒換好、差點嗆到，連忙跳的離他三步遠，一手還不忘抓住被他撕破到有點狼狽的衣服，聲音壓抑但還是略顯高揚，「你是吃到仁王雅治的口水了嗎！」


我怎麼覺得他真的變得哪裡不一樣了！

這到底怎麼回事？我的溫柔王子跑去哪了！


「話怎麼這麼說呢？雅治聽到會很傷心的。」幸村臉上有很明顯的笑意，我覺得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好像有點太大了，在我張口結舌的情形下，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，繼續玩，「而且事實上呢，剛剛我吃到的是……？」

「幸村！你－很－煩－耶，你、我、我我不想跟你講話了！」即便知道這是玩笑話，但我還是氣急敗壞地紅了臉，我窘迫地一把推開靠過來的他然後遮住耳朵。

事實證明，任何人對上大魔王，誰也別想沉的住氣，更何況是我這種道行的小女子？


似乎是我不聽不看不理會的逃避行為讓他忍不住哈哈大笑，我轉頭瞪他，結果得到的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……笑笑笑，笑什麼笑，有這麼好笑嗎？我沒好氣的讓自己躲到窗邊以策安全，用眼神示意他，我們該快點離開這裡了吧？

「先等等。」他好不容易收斂住漫天的笑意，稍稍正了色。

「幹麻？」我用狐疑又防備的眼神看他。

「妳打算這樣直接出去？」他看著我死死抓住衣服的手，又開始忍俊不禁。


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模樣……不得不說，這真得有點引人遐想。要是不小心被誰看見，那我還真的百口莫辯……也不知道是誰害的！可惜我不敢瞪他，只在心裡很狠的對他破口大罵。

也許是接收到我無聲的指控而終於良心發現，幸村把他的醫師袍脫下，讓我穿上。


「話說回來，小泉，」他看著我甩了甩寬大的袖子，還立刻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風，表情很明顯是在忍笑，他搖了搖頭，順手幫我把散亂的長髮勾到耳後，眼神開始出現了認真，「妳不想聽我的回答嗎？」

「……」

我低頭不敢直視他，知道他現在指的是我說的那句『我喜歡你』，有哪個女生在告白之後不想知道答案的？


「我想啊，但是……」我搖搖頭，不是不想聽，是不敢聽。

「嗯？」

「……我沒有第二件衣服可以讓你撕破。」我還在記剛剛他把我嚇得半死的仇。


「真抱歉，」他又忍笑，讓我有點想不顧後果打他，「但我想，這個警告對妳、對我來說都是很必要的呢。」

「對你很必要？」對我必要我可以理解，但是對他？

「因為我並不希望，將來抓到妳這個弱點而做這件事的，是別人。」他揉了揉我的頭，露出耐人尋味的溫柔微笑。

「我……」我有些怔然，看著他眼裡一閃而逝的狡黠。

「──別的男人。」幸村語氣稍為加重的補充，微笑。


「……」我假裝沒發現自己心跳加速、也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，不甘不願的垂下肩膀妥協，「……我知道了啦。」



「接下來，妳想知道什麼，我都會告訴妳。」


幸村的眼睛真的很美，他一把拉起還在恍神的我，看向牆上的時鐘，「我們出去吧。弦一郎……應該已經到了呢。」

見他似乎打算就這麼維持沉默，幸村單手支頰，略嫌秀氣的眉宇微微挑起，清亮莫測的藍眸盯著他看了半晌。

接著，他看見對方突然眼神一轉、表情丕變，悽悽慘慘戚戚……

他心驚，深感大事不妙。


「我記得，我們約定過不對彼此隱瞞任何事……」幽深惆悵的模樣只差沒獨愴然而涕下。

「──不是隱瞞。」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演了，他隱約覺得往日熟悉的胃痛感又開始發作，立即拋出四個字防止引起對方一發不可收拾的玩興。

「不是隱瞞，那是？」成功從好友口中逼出一句話，幸村安然自若的接口，秀雅娟容平靜的好似剛剛那憂鬱到像要殉國的王子根本是個幻覺。


其實有很多時後，他想如果幸村當初沒有跑去當醫生而去當演員的話，肯定會因為那爐火純青的精湛演技而大放異彩。

但此時此刻……他知道對方絕不接受自己再保持沉默，尤其那舉世無雙的藍眼，彷彿正委婉的告訴他『你再執意當蚌殼的話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』。


「我不清楚。」

他頓了一下，確認自己的確理不清紛亂的思緒，才緩緩接下去。


「不是隱瞞你。」

只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。


「呵、那真可惜，」幸村逸出淡淡的笑聲，也許因為他那句不是隱瞞你、好像生怕他誤解然後真的做出什麼事一樣，「無論是誰，她能這樣讓你偶爾鬆懈下來，真好。」

他這個朋友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認真，這種良性的冥頑不靈固然有可取之處，卻常常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窘境。看那膝蓋不斷復發的舊傷就知道，肯定是為了做什麼嚴苛的訓練、而把這些都拋到腦後……


醫生瞇起眼睛，以重新審視的眼光打量眼前的職業球員。

或許，他真該找一天，來幫這個目前只知道衝衝衝的好兄弟做個完整的全身檢查了是吧？



「話說回來，你的手是怎麼回事？」眼睛掃到他的右手停住，健康狀況明顯跟自己離開球場前評估的大相逕庭，簡直像是引發了神跡似的、完好如初。

「……」真田默然，他已經答應女孩不說出去了。

但是，看著眼前這個絕對會讓自己身心靈都發涼發冷發寒的摯友……他到底這該如何是好？



「──原來，是小泉嗎？」

幸村嘆氣，似乎是對女孩沒神經的行為感到非常無奈，他相信對方不是真的不怕超自然能力的事情曝光，而是事後才想起應該要隱蔽一點才對。真是讓人不斷的倍感無力……做事就算不瞻前顧後、也該稍為思考一下吧，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？

「怎麼？」真田不解的望著幸村突發的幾分愕然，更恰好抓住了那宛若一泓深泉的眼睛裡，閃逝而去的溫柔。


幸村回視他，用食指輕敲臉頰，恍若昔日舊傷尚猶在，勾起彼此心照不宣的回憶。


「……是她？」


「這還真是太巧了呢……弦一郎。」


望著摯友玄黑如夜的瞳孔，幸村掀唇一笑，柔柔淡淡的緩下嗓音。

──轉念之間，他終於猜到了些什麼。